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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中之蛇-2

不過趙伯沒有注意我眼裏的疑問,繼續敘說著。

  “老大一個勁的悶頭喝酒,可能大部分家庭都是這樣,老大往往敦厚樸實些,不善言辭。倒是經常出入村委會與人交際甚廣的趙家老二,一直與久未蒙面的弟弟,只是這熱情的談話讓人總覺得有些例行公事般的虛假。

  酒過三巡,菜略見底。老爺子終於忍不住了。他咳嗽幾聲,將煙頭扔到地上,用自己的黑色園頭布鞋狠狠的踩了踩,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。三個兒子也察覺了,互相不說話,等著父親說出來。

  老爺子清了清嗓子,告訴三個兒子。自己所有的財產會分為三份,三人各拿一份。可是那些微薄的錢財並不是重點。大家想的都是這所神奇的老宅。可是沒等老爺子說完,老三忽然冷冷地說話了。

  ‘我不要我的那份,我也不要房子,如果能考上大學,我不會再回來。’老三說完,起了身子,老大顯的很驚訝,也很痛苦,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,卻忍著不說。

  老二則很高興,但又設法不想表現出來,只是低著頭用手推著鼻子上的眼鏡,用手遮蓋住臉上難以克制的笑容。

  老爺子更是驚訝,然後則是不解。

  正當滿桌子的人各有各的表情時,忽然從橫樑上撲的一下掉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,砰的一聲砸在飯桌上,天色很暗,大家嚇了一跳,也都沒仔細看。

  等大家仔細一看,都倒吸口涼氣。

  桌子盤著一條蛇。大概搪瓷杯口粗細,青底黑紋,蛇頭對著老三,還在往外吐信。這蛇不小,雖然沒有拉直來測量,估計也有三米多長。其餘三人都嚇得離開了座位,就是平日裏向來膽大的老大也嚇白了臉。

  ‘家蛇!’老二用顫抖的聲音喊了句,然後不停的往後退。

  這條蛇仿佛睡著了一般,頭重重的低了下去,可能砸下來的時候有點不適,看來它一直是在橫樑上呆著。老三也有點害怕,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身體卻又無法動彈,只是端坐著,和這條家蛇對視。

  很快,蛇蜿蜒的順著桌子腿爬了下去,如游水般在老三的腿腳邊上轉了一圈,然後消失在門外的夜色裏。

  老爺子忽然痛苦地高喊道:‘家蛇已走,趙家要敗了!報應啊,報應啊。’他如同瘋子一般,重複著這句話,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屋子。

  老大攙扶起老二,也慢慢走了出去,臨出門,他似乎有話和老三說,可是看著弟弟一臉冷若冰霜,只好咽下去。

  客廳裏只坐著老三一個人。其實他在這個家只和大哥關係很好,因為他出身的時候大哥就十六了,長兄如父,這個大哥對他非常不錯,經常跑上幾十裏來學校看望他,並希望他回家,可是這個家老三知道再也呆不下去了。許久,老三從幾乎坐的讓自己屁股麻木的長凳上起來,抬頭看了高高的屋頂,也走了出去。

  趙家走出家蛇的事不知道為什麼居然傳了出去。趙家人一下在村子裏仿佛成了晦氣的代名詞,平日經常打招呼稱兄道弟的人一見他們就嘩啦一下全散了。好在老三也不在乎這些,第二天就收拾東西回學校了。

  七日後,他接到了家裏的死訊。

  老大死了。

  死的莫名其妙,甚至老大臨死前恐怕都不知道為什麼。那天夜裏,他照例和朋友喝了一夜酒。其實量很少,遠不及平時的多,老大自然沒有放在心裏依舊在深夜往家裏趕。手裏還提這個酒瓶,邊走邊喝。

  可是他摔了一跤,而那時候他正好把瓶口放在自己嘴巴裏。

  於是老大厚實沉重的身軀完全壓了下去,整個瓶子也完全塞進了喉嚨,那種酒瓶是鄉下特製的,比現在的啤酒瓶瘦,但是更長,有點像可口可樂的瓶子。那時候是深夜,老大無法喊出聲來。

  第二天,老大的媳婦看見了老大在門外的屍體,據說是活活悶死的,嘴巴也被瓶子撐的完全脫臼了,兩只手也僵立的伸了出來,上面全是擦傷的痕跡。可是後來瓶子拿出來,老大的嘴巴無論如何也關不上,那嘴巴黑洞洞的,仿佛像蛇要進食時一樣,幾個後生用了好大氣力也合不上,最後沒有辦法,只好找來錘子,把老大的下巴骨敲碎了,這才關上,否則一個張著如此大的嘴巴的屍體,如何下葬?

  大家私下裏多暗自恐懼,都聽說過死不瞑目,但那裏聽說過閉不上嘴巴的?

  老三幾乎是哭了一路趕到家裏,結果一來,臉上就挨了大嫂一記重重的耳光,打的他幾乎暈死過去。

  他不怪大嫂,因為大嫂一邊哭一邊喊著的話很對。

  ‘你就是災星,你害死你媽,一來又害死你大哥,你自己怎麼不去死?’而老二連大哥出殯都不敢出來,成天裹著被子蹲在房間裏。而老大的母親,也幾乎哭在房間裏,連罵人的氣力都沒有了。

  趙家老三在他大哥靈牌前面跪了整整一天,然後走了,臨走前他只看了看自己父親,那個為了自己短暫的歡娛而生下他的人。

  他只和這個陌生的老人說了句保重,接著就回學校念書了。大哥死了,這個家更沒有什麼可值得留戀的,所以他反而要努力讀書,離開這裏。

  老大死後這個家敗落了很多,趙老爺子也一下衰老了下去,反應也大不如前。老太婆的眼睛也哭瞎了,老大的媳婦幾年後改嫁了,不過這是後話。

  老三果然考取了大學,離開了這個村子,他離開的時候沒有一個人送他,可是據說他走後,有村民看見趙老爺子一個杵著拐杖呆立在村子口,老淚橫流。

  幾年後,老四畢業了,整個大學期間他幾乎沒回過家裏,事情過去這麼久,他決定回去看看。

  一切如常,不過那時候是三年災害,好在這塊地方還算富庶,即便是全國災荒,村民們也可以自給自足,溫飽不成問題。

  可是老三一回來,就聽說了二哥死了。

  原因很簡單,老二幾乎每天醒過來都要看自己的腳,他老說有蛇在從他腳上開始吞吃他,而且他身上長出了非常奇怪的皮膚病,一圈一圈的,從腳踝慢慢往身上繞,大概兩個指頭粗細,摸上去粗糙的很,一塊塊如鱗片一樣,老二總是奇癢難忍,用手一抓,就抓下一大塊皮,脫光衣服看去,仿佛他整個人被蛇纏住一樣。結果被抓爛的地方就惡化的更厲害,皮膚腐爛惡臭,連他妻子多躲的遠遠的。後來老二身上沒有一塊好肉。

  終於,老二受不了這種折磨,用了最後點氣力,在房間裏用褲腰帶把自己吊死了。

  幾年之中,趙家就死了兩個兒子,家蛇的故事更加讓人恐慌。趙老爺悲傷過度,也入了黃土。老二的媳婦回了娘家。偌大的趙家短短幾年就敗的家破人亡,在老宅裏只住了兩個人,老大和老二的親身母親以及剛剛畢業的老三。

  雖然老人非常討厭老三,幾乎不和他說話,唯一和他搭腔也是因為眼睛看不到需要幫助的時候,而且動不動就出言侮辱打罵他。可是老三卻絲毫不引以為然,只是默默的照顧他,甚至放棄了自己的專業,甘心在村子裏接替了自己二哥的位置,做了名會計。而且他拒絕了很多姑娘的愛慕,只是守著名義上也可以稱做娘的這個女人。

  村民們對奇特的一家抱著很高的興趣,各種版本的話也多,有的還傳出了趙家有積財,老三害死自己兩個哥哥,然後天天拷問老太婆逼她說出來等等。可是有個年代傳言和謊話是會演變成可怕的事實。

  文革的時候老三天天被批鬥,逼他講出趙家老宅的秘密,而那個老太太也一言不發。結果那些人把老三關了幾天,見問不出什麼,只好把他放了回去,只不過不准他們兩個住在老宅,而是將老宅改成了造反派司令部,一夥愣頭青天天在那裏,白天就批鬥走資派地主,晚上就睡覺打牌,倒也不亦樂乎。

  而老三則領著瞎眼老太太找了間茅屋,依舊不辭辛苦的好好照顧著。日子就這樣過去,不過老太太還是沒有對老三有什麼好臉色。

  後來文革結束,村裏念在老三可憐,將房子破例還給了趙家。

  那天晚上,當老三扶著老人走進趙家大廳的時候,多年來沒有任何表情和多餘話語的老太太忽然哇的一聲痛哭起來,然後跪在了老三腳下。老三則面無表情地望著老人。

  老太太泣不成聲的一口一個造孽,一口一個報應之類的,一直到老三將她攙扶起,坐到椅子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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